书评——《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》

时间、等待和孤独

其实最开始吸引我的,是这本书的结尾:

他竭力想睁开眼皮,可睡意终于压倒了他。他深深陷入了一种没有时空概念的状态中,妻子的话语此刻听上去完全变了样。但不一会儿,他又被摇醒了。

“你回答我的话呀!”

上校弄不清是在梦中还是醒后听见的这句话。天色已经发白了。窗口映入星期天的绿色晨曦。他觉得自己又发烧了,眼睛胀得发疼,费了好大劲儿才清醒过来。

“要是到头来什么也卖不出去,你还有什么办法?”妻子又问。

“那就该到一月二十号了,”上校说,已经睡意全消,“到那天下午,他们就会付给我们百分之二十的赢头。”

“那也得鸡斗赢吧,”妻子说,“可是它也许会输。难道你没想过它可能会输吗?”

“这只鸡不会输。”

“可如果输了呢?”

“还有四十五天才轮到考虑这件事情呢。”上校说。

妻子绝望了。

“那这些天我们吃什么?”她一把揪住上校的汗衫领子,使劲摇晃着。

“你说,吃什么?”

上校活了七十五岁——用他一生中分分秒秒积累起来的七十五岁——才到了这个关头。他自觉心灵清透,坦坦荡荡,什么事也难不住他。他说:

“吃屎。”

上校用了七十五年的人间岁月,等了五十六年的退休金,终于在失去自己的儿子、失去信心和希望之后,面对妻子拽住领子的质问回答道“吃屎”。

好笑吗?

想想他五十六年如一日,在周末去到码头,在写有自己名字首字母的那一栏中翻找。儿子因为散发革命传单而死,自己年轻时所参军奋斗过的一切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踪迹——除了那只斗鸡。

然而生活已经难以为继,那时的承诺和妥协却还是悄无声息。上校在之前还能对妻子说:“再等十五年也不会怎样”。然而最终,家里的挂钟和画已经没法卖出去,传单上的革命似乎永远不会到来。就这样在潮湿、闷热的无数个时间里,在每年的病痛中,在码头上一次次的等待和寻找中,政府承诺的退休金还是没有在五十六年后到来。

没有人写信给上校。

上校有时还会想起党的领袖们在家中院子里躺在躺椅上,想起投降前的会议。然而那已经是半个世纪前了。妻子的哮喘在慢慢变严重,自己的肠子每年也在向自己发出抗议。但是那封信还是不会来。

上校等待的只是信吗?也许不只是信。家里已经没有钱了,妻子卖掉缝纫机换来的钱也花光了。上校等待的是一个承诺,等待的是对过往时间里的一切种种事情的承认和纪念。但是那信还是没有来。

就像是《百年孤独》的最后,家族的最后一个人正在被蚂蚁吃掉,一切最终归于虚无:

他再次跳读去寻索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。但没等看到最后一行便已明白自己不会再走出这房间, 因为可以预料这座镜子之城—— 或蜃景之城 ——将在奥雷里亚诺·巴比伦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,从世人记忆中根除,羊庆卷上所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,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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